双珥prpr

祸兮福之所倚,福兮祸之所伏

花开八重

【壹】
七岁之后,我再未踏足东京城。
那是大宋的都城,在世人的传说里,那里有赏不完的花和柳,喝不完的美酒……我却记不大清了。也曾为了同孙儿讲一讲皇都的绝胜风光而拼命回忆,奈何脑中只能浮现一座浮在云端的城,它被云霞雾彩环绕,虚无缥缈,不甚清晰。
仿佛,那只是我梦中一闪而过的蜃楼。
可我的确是去过那儿的。
我清晰地记得那里的一树八重樱,和流过枝头沉沉一串花朵的一抹霞光。

【贰】
跨过开封府高高的门槛时,娘亲悄声告诉我和弟弟:“在这里,是不能像在驸马府那般放肆的。”
我们曾跪在驸马府的门前,扯开了嗓子哭闹,闹得四脚朝天,闹得手脚捶地,因为爹不要我们了。
然而在这里便不行了。
为甚呢?大抵是读书人的臭脾气罢?
我愤愤然想。
然而当真见着那三人时,我又实在不相信他们是有那样臭脾气的人。
我偶尔会在梦里同他们再度相逢,梦里我仍是旧日个头,拜伏在开封府肃穆的大堂,悄悄地抬眼,迎上的是三道清明的目光。
他们同我爹爹那样的读书人不同,大抵是因为他们有着那样清澈的,从容的,炽热的目光。
我却愈发地不敢接近他们。
三个人恍若仙君高立云端,似乎永远触及不得。

【叁】
是他们三人主动触及了我。
我还记得公孙先生轻轻拉住我的手的模样。
那手白皙秀气,骨节分明,指腹有薄薄的茧,手心却温热柔软。娘说,那是用来作锦绣文章的手。
“我可以教你读书识字。”他道。
我小心翼翼地抬起眼帘。
满腹经纶的先生笑得温和而仁慈,笔墨香气笼在他的衣袖发间——大抵只有这样的人,才能走在大宋的庙堂间。
弟弟使劲点头,我却摇了摇头。
“可我不想读书识字。”
先生困惑地看了我一眼,但嘴角仍有笑意。
“那好罢,你可以去那个院子。”他指了指开封府后头的小庭院,我看到那儿有一棵树,真是奇怪,春天来百花开,那树却还是光秃秃的。
“你可以去那个院子,那院里有一个大哥哥和一个小姐姐,你可以去找他们玩儿。”

【肆】
娘折断爹的毛笔的时候,我在帘幔后头偷偷地瞧着。
她冲我招招手,我过去时发现她哭得泪眼婆娑。
娘同我说了许多。
她说,爹喜欢识文断字的人。
她说,她是第一个教会爹写字的人。一折一勾——“陈”,一横一竖——“世”,一点一撇——“美”。
后来这个名字,成了坊间人口中负心汉的代名词。
她还说,爹饱读了圣贤书后,人却变了。
也许当初,就不该教他写字。
七岁的我读不懂娘心中的悲戚。
记得爹进京赶考前也曾教我识文认字。他握着我的手写“花开堪折直须折,莫待无花空折枝。”道:“这是前朝一位女子写的!”
水墨和陈旧的书卷有一种十分好闻的味道,我想象那女子像戏本里的高才书生那样挥毫纸间的模样,好生羡慕。
然而,我再也不想学书了。

【伍】
我曾不止一次地在府后的小庭院前驻足,真想迈步进去,却不敢。
小院住着的人姓展,先生说可以喊他“展大哥”,他是个很特别的人,也是个极好极好的人。
他总是早出晚归,我原本只见过他几次——鲜红的官服,及腰的墨发,笔直的脊梁,步履匆匆。
第一次看清他的样貌时,他骑在马背上。
那是我们刚来开封府不久的时候,我在开封府的大门后头,看到了迎面而来的他。
就样貌来说,他实在是个十分特别的人。
红色官服衬得肤光胜雪,微微下垂的眼角和水红嘴唇同所有的画中才子一般俊秀温润,扑面而来一股寻常武官没有的书卷气,可黑漆漆的剑眉却又别有一番英气。
马下还有两个人,是张大哥和赵大哥,两个人之间夹着我爹。
做了亏心事的人,再努力装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,肩膀也总是微微瑟缩,目光也总是悄然躲闪,说话也总是结结巴巴。
“展……展昭,你竟然敢,你竟然敢……”
我实在讨厌他这副模样,抬抬头,又去看马背上的人。
他偏过头,连头都懒得低一下,只是微垂了眼眸,我觉得那眼睛里的目光一定冷似寒霜,可是他的嘴角却翘起了几分,似乎牵起了一个很是讥讽的冷笑。
“张龙赵虎,还不快扶驸马进去?”
他声音不重,清冷得像二月荒漠上的风,那模样恍若一只端坐在枝头上的猫,冷冷瞧着枝下不自量力的虫蚁。
我从此更不敢踏足他的庭院。

【陆】
我愈发地爱去寻小蝉姐姐玩。
张大哥道:“那可是位正经大小姐。”
正经大小姐对我好极了。我记得她几日就能换一条罗裙,团发髻间的钗环绢花是我从未见过的。
她无忧无虑地,轻快地走在巷陌花间,足尖踢起裙摆,笑颜一派天真烂漫。
先生道:“都是展护卫宠出来的。”
因为小蝉姐姐是展大哥的妹妹,我想起日前瞧见的那个人的冷冷笑意,真觉得不可思议。

【柒】
娘的冤情太大了。
我们几乎在开封府度过了那一年的一整个春季。
直至三月的某一天的黄昏,小蝉姐姐和展大哥不知何处去了,我才终于敢抱着毽球偷偷溜进那座小庭院。
我惊喜地发现,庭院里那棵光秃秃的树,开花了。
雪白雪白的一大片,被春日霞光披上了一层金红光晕,似梨花。
可是它们沉甸甸地挂在枝头,开得这般热闹,这般生气勃勃,弥散了郁郁芬芳,又着实没有梨花的清冷孤寂。
这是什么花呢?我的故里,从来没有这样的花。
于是我十分快乐地在树下踢起了我的毽球。
大红的毽球,一飞一翻,又一飞一翻,却未再落下——毽球搁树上了,簌簌打落了一地白花瓣。
我不知所措。
“你怎么一个人在这玩呀?”他的声音清风似地传过来,这次却是温暖如春风。
我转过身,他正好走到我身边,蹲下身同我平视,一歪头,一眯眼,唇角弯起时一边脸上出现了一个浅浅的小窝。
我的脸一下子热了起来,瞪了瞪眼睛,发现他的瞳仁竟像一片映了月光的水,干净又温柔。
原来平日里笑起来是这样的吗?
果真是个十分特别的人。
“毽球……在树上。”
他闻言抬了头,轻轻“唔”了一声,然后一使力便将我抱了起来。

【捌】
他生得高,从枝桠间拿一个毽球,不过是顷刻间的事。
那顷刻间,我看清了那花的模样。虽是小小巧巧的一朵,却有层层花瓣重重叠叠挨在一起,被霞光映得近乎是半透明的,素净,也华丽。
我闻到了一种奇异的香,是花香,掺着似乎是缠绕他在发间的似曾相识的香……仿佛是在寺庙里闻过。
我看清了他将毽球递过来的手,跟先生的一样,那手白皙修长,骨节分明,茧子却更多些,也更有力些。
他看看我,笑得眉眼温柔胜过春风。
那一刻,我甚至有点嫉妒小蝉姐姐,她是不是每天都在享受着这样的温暖?
我不禁搂住了他的脖子。

【玖】
“展大哥,我可以折一枝这花么?”我怯怯问他。
他一手抱着我咬了咬自己的指关节,似是有些为难。
就在我也觉得自己太没教养要反悔时,他却抬手,很小心很小心地去折一枝花。
他眼中有一种特殊的东西,后来我知道,那种东西叫“怜惜”。
“你为什么不乐意同先生学读书识字呢?”
他把折下的花枝放在我手里,我小心翼翼地将它揣在怀里。
“读书识字了,会变成我爹那样么?”
“读书人,都是那样的么?”
他揉了揉我的头,眉眼愈发地柔软。
“其实原本,读书是为了令人明事理的。”
“你瞧,包大人,公孙先生,他们都是读书人啊。他们是将书学得很好的读书人,所以才能站在那儿帮助百姓,知道吗?”
“会变成一个怎么样的人呢?这还是要问问你的心。”
他眉眼弯弯地戳了戳我的手掌心,人说,那里连着人的心口。
我仿佛明白了几分,点点头。

【拾】
“猫儿,心上人都还没有,教孩子倒是一把好手了!”身后突然传来一句笑语。
我回头,一怔。
庭院屋子的房顶上不知何时坐了个白衣人,垂下的一条腿悠然自得地甩啊甩,支着颐,精致无比的眼睛盈盈发亮。
霞光映得他一袭白衣似是要熊熊燃起,真真是惊为天人。
可是,我分明听到了耳边传来一声深深的叹息。
我正疑惑,那人却已一跃而下,步履轻快地走过来,饶有兴趣地绕着我们走了一圈,然后拍拍我的头。
“猫儿,你什么时候背着爷生了个女儿?”
我没忍住,“噗嗤”一声就笑了。
这样好看的人,怎么说话这般放肆呢。
展大哥脸上红了大片,抬脚就在那人洁白的衣摆上留了个黑脚印。
他阴阳怪气地“哎唷”一声,有些委屈地扭头去看花:“这树可算是开花了……呀!”
我们给他唬了一跳,一起扭头去看他。
他欣喜地冲我们招招手:“猫儿,快带小妹妹过来看。”

【拾壹】
于是三个人的脑袋一同凑在枝头,目光穿过重重叠叠的花与枝,停落在一个楚楚可怜的,绯红的花骨朵儿上。
大片大片白花间竟冒出一个绯红的花骨朵儿,像是被白花当作最珍贵的宝贝护在中间,这真是奇事。连展大哥也轻轻地惊呼了一声。
“真神奇,这世间万物,总是有些不随波逐流的,是不是?”展大哥冲我眨了眨眼睛,笑容狡黠,别有几分深意的模样。
“我觉得……”身边这白衣人歪过头,笑得愈发不正经,“这花儿蛮像你的,猫儿。”
是像他一样穿着红红的衣裳吗?
一张云淡风轻的脸一下子又涨红了。
抬腿冲着那白衣裳又是一脚,展大哥抱着我转身就走。
我扒着展大哥的肩膀回望,但见那人抱着膀子倚在树上,看看树上的花又看看我们——他的目光分明是停留在展大哥身上,笑得温柔和悦。
仿佛只是看着背影,都觉得欣喜无比。
“展大哥,他也是读书人吗?”
“自然不是……不过,才气倒的确是十分难得的。”他顿了顿,语调突然一变,“你记着,读书读得他那般不正经的人,一定要绕着走!”

【拾贰】
我只再见过那白衣人一次。
他总是这般笑盈盈的,目光明亮炽热,一如最温暖和煦日子里的融融日光。
我曾问他:“你好像见着展大哥就很开心?”
他拿扇柄敲敲下巴,轻笑几声。
他道:“有些人,能遇见他,本就是三生有幸……小妹妹,等你长大就明白了。”

【拾叁】
我们离开开封府时,日头很好,皇城上头青天一片,干净明亮。
正要离去的时候,展大哥向我招招手。
他同我说话时总是蹲下身来同我平视,眉目温柔。
“我院里那棵树,你还不知道那叫什么花儿罢?”
“我告诉你哦,那是八重樱。”
他一面说着一面将背在后头的手伸到前面,白皙的手上是一个精巧的小陶罐,拿红纸封着口。
“小蝉捡了落下的花瓣,用那花瓣做的。糖渍樱花,很好吃。”
那个小小的罐子浸染了花香,花香如酒香,能把人熏醉了。

【拾肆】
最后一次见着他,我十七,同夫君一起打理一家小酒馆,供来往路人落脚歇息。
那些风尘仆仆的江湖旅人,总能带来一些他的消息。
南有儒侠,文武双全,出将入相。
也有人提起他的过去,前些年大抵是出了些大事,南侠的底儿也在江湖上传了开。
他们叹息道:“南侠也真是不容易。”
他仿佛是曾走过铺天盖地的黑暗。
可是,我忆起他的眉眼,对花鸟虫鱼,对公孙先生对包大人,笑得漾起一个小窝,仿佛对这世间一切美好的东西都心怀感恩与慈悲。他分明是将自己活成了一束光。
那日我在后院拾千重樱花瓣,夫君突然兴冲冲跑过来:“春娘,方才外头来了两位好生俊秀的公子,一个红衣一个白衣,真是惊为天人。”
我一惊,花瓣簌簌落了地。
我提着裙跑过酒馆那棵千重樱的细碎花影,跑过酒馆的人声笑语,却只看到官道上漫漫尘土中马背上一红一白的背影。
飞旋而上的尘土漫进眼睛,疼得我直流泪。
我想起了那句话:
有些人,能遇见他,本就是三生有幸。
已是三生有幸。

【写在后面的话】
为什么我周一来发文?
因为我选考政史物考完了今天放假。
怎么说呢,浙江的新高考制度下大家确实都有些不容易,这试卷出得把大家都考懵逼了哈哈……【强颜欢笑】,周围也有许多消极言论什么的,围绕着考试啊读书啊什么的。
不管怎么样,读书识字都是很重要的事,我这样觉得,文字承载了人类的文化,就有感而发写了这样的文字。
【以上都是我的胡说八道碎碎念嗯……】
这篇文其实是猫儿中心向啦。
我笔下的猫儿不一定讨人喜欢,这我一直知道,因为他本身的三观里融合了太多我的三观和我的理想主义,
谁知道这种三观和理想主义怎么样呢?
我最喜欢猫儿是因为他那种默默无言的善良,我一直觉得他是一个对万物有一种慈悲情怀的人,但是在某些人面前呢,又会突然散发出一种冰冷冷的傲气。
我希望用自己的笔给自己写一束光。
涉及故事其实是何家劲版猫儿中的铡美案,叙述者是小春妹,看出来了罢?
很多人争论陈世美有很多苦衷,可我觉得,抛妻弃子,甚至想杀了他们,这真的没什么好原谅的。
学校里种了八重樱,从绯红到淡粉到雪白的都有,实在是非常好看了。
查了百度,八重樱花语是“文雅,你言而不觉中的温柔和耐心。”
这不就是我猫儿么!!!
我爱八重樱,即使它是日本国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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